大自然的精靈是什么？不是動物也不是植物，更不是那些肉眼看不見的微生物，在我眼里，它是大多數(shù)人印象中冷冰冰毫無激情可言更無浪漫氣韻的堅硬而致密的石頭。比如說化石，每一次考古發(fā)現(xiàn)，總給人以“破譯天機(jī)” 的激情，這些石化了的古生物遺跡，是現(xiàn)代人了解生物演化以及確定地層年代的重要標(biāo)志之一?；蛟S，你手頭上就有幾塊燕子石，時常拿出來看看，說不定那天你也能從中讀出些什么。

比如說燧石，俗名火石，輕輕一擊火星四濺?？蓜e小看這星星之火，人類思維的火花就是在這靈光一閃中綻開，開拓出人類文明史跡的先河。至今火石在人們?nèi)粘Ｉ钪羞€不可或缺。

比如說石膏，一種透明結(jié)晶體，白色或淡黃（也有粉紅或淺灰），沒見過？“石膏點豆腐，一物降一物”總聽說過吧。中醫(yī)用做解熱藥，農(nóng)業(yè)上拿它改良堿化土壤，建筑、裝飾、塑造以及水泥制造上作用大著呢！

比如說石板石筆，不知是哪朝哪代哪位先人的智慧產(chǎn)品。我的童年還多虧它朝夕相伴：木框鑲邊的方薄板巖，用軟石筆與其上習(xí)字、做題、畫速寫，很愜意的事。再比如說：磁石、隕石、雨花石、麥飯石……

《西游記》中，石猴出世，是得天地靈氣日月精華的石精靈一次“石破天驚”的曠世壯舉；《紅樓夢》里，女媧補天時余下的一方通靈頑石亦能靜極思動到人世間瀟灑走一回，演繹些悱惻纏綿！在人類歷史的萌芽中，以石為器的進(jìn)化生涯延續(xù)了二三百萬年才于公元前40世紀(jì)漸入青銅時代，其間，舊石器晚期的山頂洞人已將美石磨光鉆孔，佩為飾物，頗有向美求美之心了。于是，人類審美的目光就從石頭的光澤里閃亮著綻放開來！于是，我感動著愛上了大自然的精靈——石頭！

我是打小結(jié)下石緣的。兒時，一出家門，四下便是戈壁，茫茫蒼蒼，放眼皆是石子。我的童年就是在眾多與戈壁石子有關(guān)的的游戲中烙入記憶的。所以，我對戈壁石有一種難以割舍的情有獨鐘。只要有機(jī)會，我會忙里偷閑地延續(xù)覓石 、選石、藏石的幻夢！在我心里，有品味的石頭，能牽引你目光的石頭，無論大與小，都是天地之靈魄自然之精魂，不由你不關(guān)愛、品賞、珍藏！

就我手中的石頭而言，半數(shù)是戈壁石。戈壁石是一種硅質(zhì)石，其成分主要 是二氧化硅，也雜有蛋白石。比如說瑪瑙石，一石之中各種顏色如凝脂似煉乳排成層狀或環(huán)狀的條帶，質(zhì)地細(xì)膩光潤而堅硬。有的間或有小的孔穴，吹氣入穴可發(fā)聲若塤。我手中就有兩枚，剛?cè)胧謺r，孔隙被泥土填塞著，我用細(xì)鐵絲精心打通，其中一枚有兩個相通的孔，吹時手指按住另一個孔可調(diào)音。可惜我不懂樂器，只能讓他發(fā)出嗚拉嗚拉的聲音，它若是到了吹塤人口上，那送出來的可就是妙趣天音了！說不定遠(yuǎn)古的先祖?zhèn)兙褪沁@么開了竅發(fā)明了土石之樂呢！

我手中的戈壁石，來自新疆和內(nèi)蒙古。九年前。我只身西行在北疆的戈壁灘上搜羅了不少。精篩細(xì)選，不惜負(fù)重帶回來一些。其中有一枚“核桃石”。除了扁一些，其形質(zhì)色彩竟與真核桃一般無二，若不是初捏在手有石質(zhì)的涼氣，你真會被你那雙自作聰明的眼睛騙住。我當(dāng)時就揣測它是塊化石，一直小心珍藏著。

還有不少晶瑩剔透的小瑪瑙石和一些蛋清一樣透明而輕秀滑潤的玉質(zhì)石，大多拇指大小，象水晶的光澤卻非結(jié)晶體，如熔化的玻璃液滴落地面又凝固了的模樣，浸透著一股精靈氣。

有一枚長不過五厘米寬四厘米厚不過三厘米的，象是半抽象的人面上打了個實實在在的問號，頗有點“天問”的味道。另一枚“鼠兔石”正看是鼠反看是兔，蠻有情趣?，旇澳概c子”，母子相依，臉貼著臉，神情體態(tài)惟秒惟肖，母子深情油然而生。“羅漢回首”中的羅漢袒胸腆腹，打坐間象被什么聲音驚覺，正扭頭回看，絕妙的是迎著羅漢視線的是一片飄渺仙山古剎，墨染的煙翠，意境朦朧，令人神往。另一枚“達(dá)摩面壁”拿在手中左右翻看沒有什么異處，但迎光透望，石里一個打坐和尚的背影明晰可辨。此外，還有“河豚出水”、“繁星當(dāng)空”等，各有妙境。這些戈壁石大者兼寸，小者如棗栗菱芡，色彩斑斕，天然奇趣，把玩之中，浮想連篇，愛不釋手。

藏石之風(fēng)，古來有之，多為文人名士之雅好。據(jù)說南唐李煜藏有“海岳庵研山”一石，尺余之境，嵯峨聳立三十六峰，意境開闊，魅力無窮，后經(jīng)五代至清歸于名士朱彝尊的書齋，毫峰未損，世所罕見。北宋蘇東坡藏石坡豐，亦頗有研究，讀《石鐘山記》可知其一二。他僅小品石就收藏二百余枚，其書齋“雪浪齋”即借“雪浪石”而名。近人張大千、沈鈞儒皆愛石，藏石品味極高。沈鈞儒書房名“與石居”，云“吾生尤好石，謂是取其堅，掇拾滿吾居，安然伴石眠。”書齋無石不雅，縱豪華萬千也難脫一“俗”字。在書房中收藏些小品石，點綴書架之中，或隨手把玩，平添讀書雅趣，削減寫作乏苦，借天地之靈氣發(fā)大腦之靈感，與目與心不亦悅乎！

聽說，日本人把藏石稱為“水石道”，西方人稱為“文人石”、“靈石”。國人則美其名曰：“奇石”、“雅石”、“觀賞石”，都或多或少透出些“大自然精靈”的味道，更體現(xiàn)出一種人與自然相得益彰相映成趣的和諧：石貴天然，人貴質(zhì)樸。選石應(yīng)不拘一格，以不經(jīng)人工雕琢的形質(zhì)、色紋、氣韻俱佳的造化之材為上品，一切應(yīng)歸于鬼斧神工，天然雕飾。比如說玉石，沒有加工的古稱為“璞”，一旦經(jīng)人工雕飾，就失去了自然情趣，不再是純真完美的璞了，也就無“精靈”可言。我不看重玉器，而青睞于璞玉。我手中僅有的幾塊玉石，在世俗人幾近一致的成色大減、不諳商機(jī)的不屑一顧中更顯樸實無華，為我所愛。

江蘇的太湖石向來是很有商機(jī)的。這種多窟隆和皺紋的石頭，用來造假山，點綴庭院，無疑是上品。古來帝王將相，土財商賈，凡置得前庭后院的，無不對其青眼有加。偏偏我不太喜歡它的八面玲瓏，也不乏勞民傷財?shù)念檻]，何況歷史上的確累有其實，不說也罷。

今秋去泰安寫生，倒是采得些不錯的河石。那條河我叫不上名來，但肯定是大汶河上游的一條支流，已干得見了河底，滿眼礫石，分明就是一條石河。我曾兩次下河。得石數(shù)十枚，又精選十多枚帶了回來。

這十多枚石頭，自然是水石一族。其中象形石一方，山形石一方，唯畫面石和意境石居多。從欣賞的角度而言，據(jù)說完整的山形石最為難得，可遇而不可求。我這次石緣不錯，竟得遇一方，雖稱不上完美，也足以心花怒放了。這方山形石獨峰突兀，上有飛流掛壁，下有水花起應(yīng)，頗得李白詩意。另一塊畫面石，乍看疑是韓美林筆下的動物，線條方中帶圓，裝飾風(fēng)味濃郁又多民間畫趣。尤其象形石，形若蹲鳴的青蛙，簡潔飽滿，色彩也寫實，尤其腹前頜下那一肚白色來得恰到好處，神韻斗增，令人嘆服！

?我最欣賞的畫面石有兩枚。一枚墨綠色的背景前，一窈窕少女雙臂側(cè)展，正踏著出水的河石裊娜而來，那甩飛的兩條辮子，一身粉紅的連衣裙，活生生地把這個天趣聰靈的女孩子迎風(fēng)擺到你面前，除了目瞪口呆你還能做些什么？另一枚線面結(jié)合的“天安門”形神兼?zhèn)洌钌钋度胗^者大腦，讓人拍案叫絕。另外如簡筆的“背影”，塊面的“中國地圖”雖似是而非，卻終有幾分神韻。若非如此天然成趣，我又怎么會堅信它們是大自然的精靈呢？

如今，收藏早已不是文人雅士的專利了，日子越過越殷實了，人們的目光也投向衣食之外。村級書畫院，鄉(xiāng)級博物館驚蟄般破天荒嶄露頭角。在個人收藏品中，“藏石”脫穎而出，以其與大自然的超近距離親密接觸而讓久居城市的人如開天目，心向往之。在省城一次奇石展上，一方方石頭以成千上萬甚至十幾萬幾十萬元的高價頻頻成交，看得我心驚肉跳，不敢自信。

我是沒有閑錢投在石頭上，只能自己親手去淘。在他們眼中，我算不上一個地道的收藏家。我唯一幸運的是奔波困頓中仍不改初衷，一如既往地尋隙覓石、藏石。雖然手頭僅是一枚枚小品石，拿不出大氣的震撼來，但小有小的靈氣和體貼，或立于書架或握于掌中，一書一石，賞心悅目，蕩滌胸懷，還偶有靈犀閃現(xiàn)；一書一石使我年輕、激情又不乏沉靜凝思。身形遲早是要奔向龍鐘的，幾十年而已。我依然會眼寬心凈地微笑著，行走著，我的眼睛會仰視新月，內(nèi)視心靈，會把年輕的夢托付給燈下每一枚沉思的石精靈，聽它說：“石頭雖小，骨頭卻硬”。不論春夏還是秋冬，不管居于平舍還是高層，新月來時，我都會于窗前用心聆聽！

那些來自遙遠(yuǎn)的回聲，一遍一遍敲擊著我的心房，囑我好好呵護(hù)大自然的精靈！所以，我會一如既往地收藏精靈……寫于2002年10月